蝉鸣

覆入深渊

　　三

　　杨某人目送欲为离开他的屋子，强治疗的消耗让他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

　　他歪着头，陷入了回忆。

　　其实那是上一个“杨某人”的故事了。

　　欲为、微笑和杨某人来自同一个制造厂，甚至从一条流水线上出厂。

　　新出厂的“孩子们”会被送到学校进行对自身能力运用和提升的学习，那是他们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大概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地“生”的缘分，三人的关系很好。他们各有擅长的能力，在同期制造体中更是出类拔萃。毕业后，他们一起被送到当年的“SMILE”工作。

　　当年的SMILE还有很多人，杨某人都牢牢记在心中。除了出色的治疗能力，他还拥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记忆力。

　　制造体在任务中战斗死亡后，体内数据会被清零，构成身体的材料也会自动分解，世间其他人对于他的记忆将会立即清除。

　　这大概是当年那些聪明的人类对制造体设定的特制。人类，总是会为失去至亲至爱之人落泪、痛苦、彷徨，能够走出来的人少之又少，最多的是和这份痛苦一同坠入深渊。

　　在厮杀中活到最后的末日人类，也会怀着对死去的亲人朋友的怀念吧？

　　杨某人拥有对世间分解的力量，他会将时空中流逝的时间凝固成片段。当年SMILE的几乎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在不同的任务中死亡，欲为微笑早已忘记了他们，可他杨某人没有。

　　他记得实在是太清楚了，有时看到笑着扭打在一起的欲为微笑，他心里总是泛起一阵阵羡慕，就算是身为一个机器，他也想快乐地活着。

　　而微笑，连当初自己差点死掉的事都忘了。

　　微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和欲为同样拥有暂停时空的能力，也从未仔细想过SMILE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这个头顶羊角的人，重新睁开眼睛的傍晚，微笑很快就接受了他。

　　那天，大概是一个下雨的夜晚？

　　欲为、微笑两人被上级派出执行任务，那时的SMILE还没有皮皮限，百无聊赖的杨某人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

　　他记得欲为走时说过子时之前一定会回来，可现在…他听到大厅桌子上的钟敲了十二下。

　　他的心底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对制造体消亡极度敏感的他感受到两人中有一人的芯片正在缓慢破碎。

　　“靠，真出事了。”

　　他抓起风衣猛地冲到雨中，还没出研究所门口的那条街就看到湿透的欲为抱着微笑缓慢地走着。

　　杨某人从欲为手里抱过微笑，欲为扯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是不是要死了？”

　　“你闭嘴！说什么屁话！”

　　“我感觉我已经要忘掉他了…”

　　欲为抬头想看看月亮，却只看到一层层黑紫色的雷云。

　　像深渊在向他招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认命吧。”

　　“发什么呆呢！赶紧回去！我能救他！”

　　杨某人其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微笑，欲为对于微笑的记忆在逐渐丧失，微笑的伤已经伤到了中央芯片。

　　中央芯片破碎的过程中，制造体的能力会丧失，而没了能力的制造体将无法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

　　杨某人一手拉着欲为，一手抱着微笑，顶着雨跑回研究所。

　　微笑的能力是拥有两把太刀，没有剑鞘，剑鞘就是他的身体。一把淬毒，一把割裂时空。

　　配合欲为的时空暂停和压迫在空气中的挤压力，几乎战无不胜。他们天生就是最好的搭档。

　　然而此时微笑最重要的割裂时空的太刀已经破碎，只剩一把小巧的淬毒小刀。

　　“羊毛，我马上，就要忘了微笑了。”欲为看着杨某人从微笑体中取出破碎的太刀碎片，痛苦地捂住脑袋。

　　“想救他吗？”杨某人低沉的声音在欲为耳边响起。

　　“握住他的手。”

　　欲为乖乖照做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欲为也不知道了，他在一阵眩晕中昏过去，再醒来时杨某人胸口已经全都是血，却还坐在桌边打磨着什么。

　　那微笑呢？

　　微笑！他还记得他！

　　欲为心口涌上劫后余生的快乐。

　　杨某人在递给欲为一盒小巧的刀片后“砰”地一下倒在地上。欲为拿着刀片，看看病床上呼吸平稳的微笑，又看看倒在地上满是血的杨某人，一时呆住了。

　　欲为想要动用周遭空气进行时空暂停，在暂停的这段时间里仔细观察两人的伤势，可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空气和时空分子好像没有那么服从他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将时空稳定在一个层面，他感受到这个层面自己蕴含的压迫力也没有那么深厚了。

　　杨某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欲为抱起地上的杨某人，将他身上的血迹擦拭掉。被血液覆盖的身体上是过度使用能力的细密裂纹。

　　该不会是…

　　心下一惊的欲为拿起那盒刀片，果然，制作刀片的原材料是微笑破碎的太刀。

　　在欲为昏过去的时间里，杨某人动用自身全部治疗精神力为微笑和欲为之间搭建了力量传输桥梁。

　　这是治疗术种最顶尖的技术，上一个试图搭建桥梁的制造体……

　　死了。

　　杨某人觉得自己大概会死掉，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欲为和微笑会把他忘掉的。

　　他将欲为体内暂停时空的能力过继给微笑一部分，以停止微笑中央芯片的破碎。

　　胸口的血越流越多，但杨某人还是将自己的力量也渡给微笑一部分。

　　这样就好了吧。

　　他回头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太刀碎片，失去一部分能力的欲为从今以后无法再直接通过时空挤压将人杀死，那就让自己再死前最后为自己的朋友做一件事。

　　他强撑着把太刀碎片一片片切割好，并淬上了微笑另一把刀上的毒。等抬起头来的时候杨某人发现欲为醒了，他高兴地很想笑起来，欲为和微笑想必没事了。

　　可他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了。

　　杨某人以为自己死了，欲为也以为杨某人死了。

　　欲为看着杨某人的身体不断分解消失，却无能为力。最后散落在地上的，只有一滩红色鲜血里的一片小小芯片。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SMILE”只剩了欲为和微笑。微笑和欲为一样拥有了暂停时空的能力，他失去了在此以前的所有记忆，还以为他和欲为天生便是如此。

　　后来上级将皮皮限派来SMILE，成为了他们第三名成员。

　　欲为发现这个新来的穿着厚厚防护服的银发小子似乎有成熟的寄生能力，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终于在一个微笑熟睡的晚上，欲为敲响了地下皮皮限的门。

　　他从胸口处的衣兜里拿出保护的崭新的杨某人的中央芯片，向皮皮限说明了来意。

　　欲为记得那天皮皮限的房间里很闷热，空气好像凝固了。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走的很慢。他双手捧起芯片递给皮皮限，像虔诚的教徒向主祈祷走出深渊。

　　“我的确可以寄生精神，既然他的中央芯片还在，那他最基础最重要的信息还没有丢失，”皮皮限将芯片插入检查器。“老大你明天去总部申请看看有没有失去中央芯片的制造体吧，最好也是有治疗能力的。”

　　欲为听完皮皮限说的话，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幸运。

　　虔诚的信徒重见光明。

　　就这样，“杨某人”重生了。

　　中央芯片蕴藏的巨大记忆能力使新的杨某人拥有以前的记忆，他感到不可思议，却也慢慢习惯下来。

　　欲为对于朋友的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微笑则在纳闷研究所怎么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皮皮限看着神态各异的三人，轻轻叹了口气。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没有告诉欲为，杨某人的融合反噬，他拥有了“共生效应”。

　　如果杨某人再出任务，当他将对方伤害时，痛苦和代价会成千上万倍的退回到他身上。

　　杨某人，从今以后只能待在研究所治疗欲为和微笑，这辈子都无法再拿起武器冲锋陷阵。

　　这对于嗜血的战士，多么悲哀。

　　距离“SMILE”研究所几条街的角落里，橙子将手指处的的微小芯片取出。

　　还没手指大的芯片，却沉甸甸好似石头。橙子抱住眼前的粉发男人，把芯片放在男人衣兜里。

　　粉发男人摸了摸橙子的头，橙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全程没有一句语言交流。

　　男人离开的时候，粉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看背影还以为是个温柔的女性。

　　在“SMILE”的两周，除了皮皮限，橙子已经将微笑欲为杨某人的信息都记录下来了，这是他的能力，也是任务。

　　他当然不是什么混血种部门派来的人，他来自另一所总部直属的研究所“IMMORTAL”。

　　橙子前去SMILE是IMMORTAL内部早就有的计划，作为三所研究所中实力最强的那所，以及他们所拥有的野心勃勃的一个紫发领导人，征服其他两所是他们的目标。

　　虽然橙子不是来自混血种部门，但他的确是个混血种。他拥有形态转变的力量，一面在光，一面在暗。和皮皮限一样，一代代血统加强，橙子拥有了另外的能力——信息记录。

　　在他的手指内植入可以储存的芯片，每一个被橙子触碰到的人的所有信息都将被记录下来。

　　这对战斗的确没什么帮助，但对于IMMORTAL的计划有极大用处。

　　将芯片交递完，橙子整了整衣服，准备回到SMILE。

　　但他发现自己走不了路。

　　橙子心底暗骂一声不好。

　　时空暂停了。